大宋名臣余靖
大宋名臣余靖
第十六章 外放吉州
余靖完成了调解辽夏之间的战争遗留问题返回京城,原本心情大好,但是听到的消息却令他脸上猛然间布满阴云。
庆历五年正月二十八日,就在余靖出使契丹离开京城不久,范仲淹被免去参知政事,出知邠州(今陕西彬县),兼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;富弼被免去枢密副使,出知郓州(今山东东平),兼京东四路安抚使。次日,杜衍也因为“颇彰朋比之风”的罪名被罢相,出知兖州(今山东兖州)。事隔一个月之后,再有韩琦被免去枢密副使出知扬州,接下来是老宰相章得象也被罢相,出知陈州(今河南淮阳)。
如此一来,庆历三年组成的朝廷重要大臣中,除了贾昌朝之外,全被逐出了京城。这意味着原本想励精图治的赵祯终于退缩,他下诏废弃一切改革措施,实行仅一年有余的各项新政,纷纷被取缔。很快,赵祯重组了两府领导班子,贾昌朝、陈执中任宰相,王贻永担任枢密使,宋庠、吴育为枢密副使,庞籍、丁度任参知政事。
京师内外的达官贵人及其子弟,依旧歌舞喧天,范仲淹革除弊政的苦心孤诣,转瞬间付之流水。朝堂上似乎一下清静许多,即使有什么声音,基本都是异口同声,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有许多截然不同的声调。
“新政改革可谓寿终正寝,现在,是时候清理欧阳修了。”王平自作聪明地对刘元瑜说。
刘元瑜摇了摇头:“欧阳修在外任职,等同贬谪,就算他想做什么也是鞭长莫及。倒是还在朝堂上的余靖,他是范仲淹的先锋猛将,为新政立论造势,弹劾异己剔除障碍。想起他我心里就来气,若再留他在此,范仲淹一干人等恐怕有翻身之日。”
王平不以为然地说:“刘大人过虑了吧?我记得他也曾经反对范仲淹的做法,再说,圣上刚任命余靖为翰林侍读学士兼龙图阁学士,现在弹劾他合适吗?”
刘元瑜发出一声冷笑:“没有什么不合适的,树倒猢狲散,只要我们咬住余靖不放,圣上想要留他也留不住。还有,你可别小看这个余靖,他可是个粗中有细的人,否则,圣上也不会几次让他出使契丹。再说,他与范仲淹始终是一伙的。”
两人就此商定,按原计划双管齐下弹劾余靖。
次日早朝,王平当先出班,重提结党的旧事向余靖开炮。
可惜,赵祯不爱听,甚至表现出不耐烦,他可不想朋党之争死灰复燃。“这件事不要再提了,适可而止吧。再说,范仲淹外放不是因为什么朋党,而是他自己要外放自己。”
刘元瑜见皇上如此表态,便出班呈上折子,奏道:“余靖出使契丹辄自赋诗,在耶律宗真面前卑屈称臣,实在有损我大宋国体。余靖如此不识大体,枉为大宋臣子,理应予以重罚,废黜功名。”
余靖作胡语诗的事,赵祯早有所闻,只因其有功而返,对作诗的事并没有在意。如今听刘元瑜这么一说,心里当真觉得不爽。
余靖出班自辩道:“陛下,微臣以胡语作诗,乃宴席上凭一时兴致的酬唱。微臣这次在离开契丹回朝的路上也作有一诗,只要把两首诗对比一下,便知刘大人所言纯属阙词。”
余靖说的这首诗是在越过边境时所作,当时,契丹撤走了在边境虚张声势的驻军,战俘问题也得到了妥善解决,辽夏言和,边关初现一派和平安宁景象。想到圆满完成了出使任务,余靖借景抒情写下一首《塞上》:
汉使重颁朔,胡臣旧乞盟。烽烟虚昼望,刁斗绝宵惊。
虎落云空锁,龙堆月自明。祁连山更北,新筑受降城。
刘元瑜紧扣话题指责说:“你再写一百首塞上也难以抵罪,胡语诗不仅引致京城百姓街谈巷议,更使我大宋受外族人耻笑,令圣上蒙羞。”
余靖反问道:“下官是陛下的臣子,耶律宗真在酒宴上与下官兄弟相称,刘大人,你又作何解释啊?”
“你们不要再争了。”赵祯当场制止说,“余靖的为人朕很清楚,他几次出使契丹,从来没有对契丹人的要求作出过让步,绝对不是卑屈求全的人。”
赵祯嘴上是这么说,心里却开始动摇。之前已经收到了夏竦、张尧佐、茹孝标等人以朋党残余弹劾余靖,如今又见刘元瑜、王平咬住余靖不放,朝堂之上,怎么能因为一个余靖搞到不得安宁?范仲淹、韩琦都被外放了,留着余靖只会引来种种非议和纷争。赵祯思前想后,决定让余靖与王尧臣、张方平一道去准备重新刊修《唐书》。
余靖唯有遵旨,叩谢皇上隆恩。
《唐书》是记载唐朝历史的纪传体史书,由五代后晋时刘昫、张昭远等人所撰,记载了唐朝自高祖武德元年(618年)至哀帝天佑四年(907年)这二百九十年的历史。赵祯觉得《唐书》粗糙浅陋,早已有意对其进行重修。余靖有这方面的才华,正好让他埋头修史,免得他整天为了不平之事在朝堂上惹事生非。
余靖心里可不这样想,赵祯这一招已经使用多次,而且都灵验得很,或许过不了多久,自己也会像范仲淹他们那样,被委以所谓的重任赶出京城。想到这一层,余靖油然产生一种孤独感。
已经过了好几天,刊修史书的事还是没有动静,王尧臣说这事不急,先认真看看分派到手上的《唐书》,然后再作定夺。这在余靖看来简直是多余的,那二百九十年历史的要点早已印在记忆里,并且有了自己的评判。
这天,余靖离开馆阁走出西走廊,睨视着身边的宫墙,顿然觉得眼前的京城很是陌生。他唏嘘一声,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御街,站在御廊河沟边的杏树下,呆呆地望着河面上竖起的荷花花蕾。
“与其这般遭受排斥打压,倒不如自请外放来得痛快。”他自言自语的,掉头便往官舍走,刚进门不久,内侍蓝公公带来敕令宣布说,余靖出知吉州(今江西省吉安市一带)。
“请余大人明日一早即取便道启程,急速赴任,朝辞就免了吧。”蓝公公说。
余靖当即一愣,问道:“请问蓝公公,这是皇上的意思吗?”
蓝公公面无表情,嗲声嗲气地说:“咱家不知,至于是与不是,余大人又何必有此一问?”
这可是少见的事情,按照通常惯例,但凡朝中官员外放,在离开之前需要向皇上辞行,恭听皇上训诫。余靖想到自己受此“善待”,不相信这是皇上的意思,多半是有人落井下石,欲陷自己于不忠。然而,蓝公公的话也没说错,事已至此,是与不是又如何?
当务之急,就是及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免得又被扣上一条抗旨的罪名。
所谓外放,就是京城的官员被委派到地方去任职,到时还有机会受命回朝,其实这是常有的事。然而,若是因为某种罪责而外放,性质和日后的命运就大不一样。青青心里明白,对于京城,余靖虽然已无眷恋之心,但此时此刻,也难免憋着一肚子气,这只能让他自己慢慢去消化。于是,当周全拿出赏银把蓝公公打发走之后,青青便与周全夫妇带着佣人去收拾行装。
当夜正好是阴历十五,二更的梆声已经响过,余靖独自站在庭院中,注视着漂移在淡云之上的月亮。青青来到余靖身边,握住他的手轻声说:“靖哥,明日要早起赶路,去歇息吧。”
余靖心情沉重地说:“这次外放,恐怕日后你要跟着我到处颠沛流离了。”
青青淡然一笑:“靖哥不必多虑,无论到哪里,青儿都会陪在你身边。”“只是苦了你,我的心不安啊。”“靖哥此言差矣,难道我还比不上周全夫妇俩?”
余靖无语,牵着青青的手仰首望明月。
吉州属上等州,古称庐陵,为历代州、路、府治所。秦朝时实行郡县制,分天下为三十六郡,始置庐陵县,属九江郡。又因吉州地处赣江中游,其地势属罗霄山脉中段,扼湖南、江西之咽喉通道,地势极是险要,所以被兵家视为必争之地。余靖被外放,能来到这个军事要地担任长官,也算皇上没有刻薄这位有功之臣。尽管之前有过愤愤不平、有过气馁作怪,余靖仍是风尘仆仆赶赴到吉州,上任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微服私访。
可是,走访的成效并不大,接触过的民户人家都不愿意多说话。不过,余靖还是捕捉到一个关键词:和买。
所谓“和买”,早在先秦时就已经出现,原本是指两厢情愿的公平交易,可是到了后来,和买渐渐成了官府强取民物的一种手段。至唐初及中唐以后,和买包括丝织品、牲口、砖瓦木材、柴草、冬藏菜甚至奴婢。官府为了应付军需以及种种需求,列入和买的物品也越来越多。到赵祯继位之后,这种与民争利的现象仍在延续,为了保障常备军数量庞大的军装供应,官府以低于市价价格向民间收购固定数额的丝麻产品。每逢此时,商贩和富户便趁机提高相关物品的价格,致使不少民户被迫高价买入物品拿去缴纳。如此一来,官府在名义上的和买,实质无异于强行夺取。
“这两天走了一些地方,你怎么看?”余靖一路没有开口说话,待回到官舍,这才问了周全一句。
周全答非所问地说:“听闻吉州素有江南望郡、吉州福地的美誉,应该是个好地方。”见余靖睨视着目光,连忙补充了一句,“对某些人来说,吉州确实是福地。”
青青端着茶水走进书房,见他二人脸色有异,便问道:“这是怎么了?你们在吵架?”
周全笑了笑,转身便要离开书房。这时,一位家人来禀报说,有客人来访,自称是永新知县孙廷龄。
“快快有请。”余靖正愁着不知该找谁去了解情况,得知永新知县主动上门求见,喜出望外,当即来到客厅。
彼此见过礼之后,孙廷龄开门见山道:“下官得知大人近日外出私访,想来收获甚微吧?”
余靖微微一笑:“孙大人倒是消息灵通啊。”
孙廷龄回报一笑:“关心大人行踪的人又何止下官?自从大人踏入吉州城,衙门里的一些人对大人的言行颇感兴趣,下官自然也不例外。”
余靖听出孙廷龄话中之意,吉州官员竟如此关注一个被贬外放的新任知州,这倒是始料不及的事。依理猜测,当中必有缘故。
“本官向来喜欢了解各地的风土民情,这也值得大惊小怪?”余靖故意问道。
“这风土民情里自然大有文章。”孙廷龄直言不讳地说,“看来,大人是信不过下官。”
余靖眼直直地望着孙廷龄:“孙大人不请自来,是因为信得过本官?”
孙廷龄爽快地说:“我也不敢肯定。只是,大人的为官之道,下官略有所闻,所以来赌一把,若是输了,下官只好认栽。”
余靖呵呵一笑,对站在一侧的周全说:“看来,我是找到一位臭味相投的人了。”
孙廷龄故意用食指捂了捂鼻子,微笑道:“趣味相同而已,说到臭味相投,那是下官怎么也学不来的。”
“好说、好说,这就足够了。孙大人,请。”余靖呷了一口茶,若有所思地说,“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,这道理大家都懂,可我不明白,吉州的百姓至于如此害怕官府吗?”
孙廷龄感叹一声:“余大人,山高皇帝远啊。为了不被扣上刁民暴民的罪名,为了生计和安稳,寻常人家不到万不得已,哪敢去得罪官府?何况中秋节临近,谁都想一家老少欢乐团聚,饮酒赏月。”
“照你这么说,前任知州……”余靖故意没往下说。
孙廷龄直白道:“吉州每年和买的缣素超过六万匹,往年是以现钱支付给百姓的,但今年却用海盐充当现钱。百姓在和买上原本就吃了亏,自然心有不甘,于是闹到衙门,声言要抵制和买。前任知州和通判为了把事情压下去,便以暴民的罪名把带头闹事的几个人拘捕入狱。”
“圣上爱民,他们这样做分明是抹黑圣上的仁政。”
“之所以用海盐充当现钱,是因为江西路的财政官挪用了库银。还有,在和买中也有人官商勾结,刻意提高丝麻等物品的售价而后分享其成,前任知州又收受地方富豪的好处,让那些富豪通过纳粮买得官爵,而且被免去和买的征缴,却把其应缴的份额转嫁到其他民户头上。”
“岂有此理!”余靖狠狠骂了一句,“如此无视圣上爱民之心,不顾民生疾苦,难道他们就不担心官逼民反?不怕朝廷治他们的罪?”
孙廷龄叹息一声:“利欲熏心时,这些人还哪能顾及到朝廷利益?下官今日所言之事,大人细查便可证实。吉州有一个叫江秀才的人,他为人正直,人脉亦广,可助大人一臂之力。下官出来办事,不宜久留,就此告辞。”
根据孙廷龄的情况反映,在江秀才的协助下,余靖不仅查实了和买的弊端,还收到一份有众多民户联名的诉状。经过深思熟虑,余靖向皇上呈上一份《吉州谢上表》,却留下了民户的诉状。之所以这样做,是因为和买的乱象并不只是发生在吉州,余靖想尽量缩小打击面,以便顺利展开治理。
余靖在上表中多少吐露些心中委屈,也为自己作了些许申辩,但主要还是向赵祯提出建议,请求朝廷允准自己在吉州革除和买乱象,以体现圣上安民为本的仁政。
余靖的这一举动让吉州通判产生不安。他是个嗅觉敏锐的人,见余靖刚上任几天就私访民户,便意识到吉州的风向可能要变了。又得知余靖上表朝廷,觉得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些事,经思虑再三,第二天即上门拜访。
寒暄一会儿之后,通判把话题转入正题,暗示自己的许多做法是前任知州的意旨,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。
余靖心中有数,经历了庆历新政挫折的教训,已无意新来乍到就树立政敌。有道是,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。同僚若能齐心协力搞好政务,还百姓一个吉州福地,岂不是更好?于是试探性问道:“听说前些时候捉了几个抗拒和买的暴民,不知是否确有其事?”
通判点头回答说:“此事已经过调查,虽然这几个人当时行为过激,但是,事因与个别官员在和买上徇私有关。鉴于他们在狱中表现良好,下官正考虑提前释放他们,不知大人意下如何?”
余靖当即道:“此乃通判大人的分内事,本官岂能插手?”
“既然如此,明天就把闹事的人放了。”两个月前把带头闹事的几个人收入监牢,虽然与前任知州所说的狠话有关,但主要原因还是他们气焰嚣张,在公堂上当众辱骂通判狼狈为奸,是一个狗官。如今把他们关了一段时间,通判心里的气也渐渐消了,再关押下去只怕弊大于利,何不趁此机会给新任知州一个好印象?
临近入冬前夕,余靖的请求如愿得到了批复。在余靖看来,这不仅仅是皇上的一纸批示,更包含了皇上对自己的信任和支持,皇恩浩荡啊。
余靖如释重负,随即着手整治和买乱象,责令本州各县一律停止以海盐代替现钱支付给百姓,已用作缣值的海盐实行合理回购。对于那些积极纳粮而得到官爵的豪户,其和买缣素数可以酌情减少,但不能全免。
此消息一出,身受其害的百姓纷纷上门前来拜谢,感恩的呼声一浪接一浪。
“青天大老爷,谢谢你救了我儿子。”
“余贤良,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啊。”
“……”
有些人带着礼品送上门来,说是非要收下不可,青青和翠莲一时招架不住,幸亏周全及时赶来,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众人收回礼物渐渐离开。青青望着散去的人群,忽然皱起了眉头。周全察觉到青青的神态,不禁若有所思。
晚饭时,余靖见青青满怀心事,便好奇问道:“青儿,大家都高高兴兴的,你发什么愁呢?别人欠你钱了?”
“你又没给我赏钱,哪来别人欠我的钱?”青青苦着脸说。
“哦,我差点忘了。”余靖掏出一张五贯的交子放在青青面前,“这是周全还给我的,现在,我该还给你。”
交子,是发行于天圣元年(1023年)的货币,曾作为官方法定的货币在市面流通,故称作“官交子”。最初的交子其实只是一种存款凭证。早在宋初,四川成都就有了“交子铺户”的行业,专为不便携带巨款的商人经营现金保管业务,从中收取一定的保管费。存款人把现金交付给铺户,铺户把存款数额填写在用楮纸制作的纸卷上,再交给存款人。这种临时填写存款金额的楮纸券被称作交子。随着交子的使用越来越广泛,便有精明的商人通过联合方式,成立了专营发行和兑换交子的交子铺,在一些地方还设置了分铺。由于铺户恪守信用,随到随取,交子便逐渐赢得了很好的信誉。
后来,交子铺户在经营大量的交子中发现,如果有计划地动用部分存款,并不会危及交子的信誉,于是他们尝试印刷出统一面额和格式的交子,作为一种新的流通手段向市场发行,从而使“交子”具备了信用货币的特性,逐渐成为市场流通的纸币。
青青拿着交子看了周全一眼,见他微微在笑,于是把交子推回给余靖。“谁要你的钱?越来越没正经。”
“有钱给你还不要?我就是弄不明白,是谁得罪你了?”
青青直话直说:“没有人得罪我,是你得罪了别人。”
“这话从何说起,我得罪谁了?”
余靖见青青不爱搭理的样子,便问周全:“你说,我得罪什么人了?”
周全举起酒杯说:“先生一向忠君爱民,在地方替圣上施行仁德,我敬先生一杯。”
余靖呵呵一笑:“好啊,有长进。翠莲,你知道他说什么吗?”
翠莲咀嚼着嘴里的饭菜,微笑地摇了摇头。
青青忍不住嗔怪道:“我记得大老爷叮嘱过你凡事要中庸,怎么就忘了。”
余靖却说:“我没把万民书呈报皇上,已经很中庸了。”
青青无奈说道:“你现在是青天大老爷了,可是,又有多少人的好处被你搞砸了?你啊,死性不改,在吉州也待不了多久。”
余靖听明白了,吉州的一些事被自己这么一搅和,会有多少人的如意算盘因此打不响了呢?若是某人的利益损失与朝中某大臣有关联,那就真的是惹祸了。想到这一层厉害关系,心下一沉,感慨地说:“为什么替百姓做点事就会得罪一些官员,那些官员不去做伤民的事难道会死吗?”
周全一本正经地说:“先生无须为此事介怀,大不了我们继续向南走。”
“对,向南走,正合我意,可以回家了。”余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周全,示意地举起酒杯,“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?说,不许隐瞒。”
周全犹豫片刻,如实地说:“先生还记得茹孝标吗?不知他听了谁的诬告,说你因为受过刑罚而更名到别的州应试制举,听说他已经派人到韶州和虔州去搜罗证据。”
“哼,是他呀?”余靖拿起酒杯,露出一副鄙视而不屑的神情,“茹孝标是来报仇的,随他去搜吧。”
庆历新政失败,茹孝标被召回了朝堂,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把余靖往死里整,令其永世不得翻身。然而从何处着手,却苦于手上没有证据作为突破口。一日,管家来说,从一位经商的老乡口中得知,余靖原本叫余希古,天圣六年,因为在韶州受笞刑没有被推荐参加应试制举,于是改名跑到虔州应试。
茹孝标心中大喜,一番思量之后,即吩咐心腹茹通、茹盛前往虔州、韶州两地搜集证据。
制举之事始于汉,又叫“制科”。在唐代,科举分为常举、制举两种,常举是每年分科举行的科举,而制举则是由皇帝临时下诏举行的科举。制举考试的选拔非常严格,其程序不仅要比科举考试繁琐,参加制举考试的人还必须有朝廷中两位大臣推荐,其中还规定:有大逆人,缌麻以上亲,及诸不孝不悌,隐匿工商异类,僧道归俗之徒,皆不得应试。只是,制举曾历经几度废除,至天圣七年,赵祯为了选拔非常人才,接纳了夏竦的建议恢复制举。余靖就是在这次应试制举中,获得书判拔萃科的第一名。虽然事隔十六年,余靖若是隐瞒当年犯事而改名转到别的州参加制举,一经查实,朝廷必定追究。
茹孝标在等待好消息,趁着心情大好,便带上一名家伎坐着马车出城郊游,不料出了城门没走多远,有家仆追赶上来报信说,到虔州和韶州打探消息的人都回来了。茹孝标闻讯,当即叫车夫掉头回府,心里纳闷,怎么两个人一同回来了?
原来,在韶州打探消息的茹盛无甚收获,于是赶到虔州,得知茹通已经找到一位叫王仝的人,此人曾在韶州做主薄,与余靖交情不错,天圣六年时想参加来年的制举,却因为得罪当时的知州而被革职闲居,至今清贫度日。但问到关键时,王仝却否认余靖受过笞刑的事。
茹通、茹盛合谋之后,由茹盛谎称自己虽是生意人,却与余靖是多年的知己好友,如今余靖是吉州的长官,尚可为王仝在衙门谋得一份好差事。王仝信以为真,便写了一封给余靖的书信交与茹盛。此二人在虔州住了一段时日,茹盛再上门对王仝说,此事余靖不愿相助,且表现出为王仝抱打不平。“没想到余靖变得如此不讲情义,说你没有政绩能力平庸,还说我多管闲事。”
王仝听得此言,果然十分气恼,茹盛趁机同情地拿出一张交子递给王仝,接着若有所思地说,自己与朝廷的御史茹孝标是同乡亲戚,如今是用人之际,有御史大人的推荐,一定能谋得一官半职。
二人对王仝一边诱惑一边挑唆,心怀怨气的王仝便依了他二人唆使,在揭发信中指证余靖当年确实因犯刑而更名到他州应举。事后,茹通、茹盛又买通一名司理,把余靖犯刑的事散播出去。
茹孝标不知他二人为了交差作弊,满心欢喜地去找谏官钱子飞告知此事,然后一同来到刘元瑜府上,王平正好也在。
不料,王平看完那封信,当即摇了摇头:“余靖改名确有此事,他的恩师林逋于天圣六年逝世,陛下也为此哀伤悲叹,感其至情至性,不趋荣利,故赐谥‘和靖先生’,许葬孤山故庐。余靖得知林逋病逝,悲痛不已,为不忘恩师教诲,便改名叫余靖。我在之前也查问过了,他确实有呈报改名条陈并且由虔州通判转交给吏部。”
茹孝标傻了眼:“那,他隐瞒犯刑的事……”
刘元瑜打断茹孝标的话:“据我所知,余靖最初在韶州是没有被推荐应举,可是,却有官员推荐他在虔州参加应试制举。你这封信是怎么得来的?”
茹孝标一时无语。王平微笑道:“你的心思我明白,其实,你不必如此费心,余靖已经自请辞去吉州之任,如无意外,他很快就要回家与妻儿团聚了。”
“可这还是外放为官呀,太便宜他了。”茹孝标有点不甘心。
“制举考试一向严苛,你若是把这封信呈递上去牵涉到其他官员,只怕会弄巧成拙。”刘元瑜劝道,“适可而止吧,再闹下去,我们的命运也许就像范仲淹等人那样,要知道,陛下的容忍度是有限的。”
茹孝标想了想,似乎明白过来。
刘元瑜揣摩圣意确实有一手,他是在提醒一件事,随着庆历新政的失败,范仲淹、富弼、余靖等改革派主要成员陆续被逐出朝廷,赵祯心里其实也并不畅快。
确实如此,在余靖作为最后一个被外放的改革派官员离开京城之后,赵祯脑海里空荡荡的,扪心自问,这到底怎么了?他们是执行朕的旨意,虽然在执行过程中有一些过激的做法,得罪了许多达官权贵,但不至于落得今天这样的地步。朕为什么非要如此处置他们不可呢?转念又想,皇帝自有皇帝的苦衷,为了巩固皇权,为了维系皇族利益,与之相关的利益集团也必须要维护,这就不得不牺牲另外一些人的利益。如此一想,心里便坦然多了。
茹孝标仍是不甘心,想趁着朝廷对自己重用之时,好好出一下心里的怨气,他没有理会刘元瑜的劝告,在早朝时出班奏道:“启禀陛下,有韶州前任主薄揭发余靖隐瞒犯法受笞,为参加应试制举而改名到了虔州报名,现在吉州的百姓也在议论这件事。余靖竟敢欺瞒朝廷,窃取皇恩,罪不可恕,理应褫夺官职,永不叙用。”
赵祯脸色一沉:“你有证据吗?”
“微臣听闻……”
“够了!”赵祯拍案喝道,“恶莫大于毁人之善,你心里想什么,难道朕不知道吗?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,不要挖空心思去想着如何整人,朝廷之事还不够你忙的吗?”
茹孝标没曾想到余靖的事会令到圣上龙颜大怒,一时呆站在原地,见没人出面对自己的说法表示附议,唯有躬身退了回去。
在改革派主要成员之中,余靖的官职并不算高,赵祯却对他情有独钟。余靖的外交策略给了赵祯深刻的印象,他的立场既不站在主战派一边,也不赞同主和派的做法,而是有独特见解,善于采取有针对性的外交手段去应对事变。在朝堂上,像余靖有这般外交策略的官员少之又少。而余靖围绕“中外之政,安民为本”等治国策略呈递过几十篇奏议,虽然因种种原因不被朝廷接纳,却已令赵祯对他刮目相看。在赵祯看来,像安民这样的事,有余靖这样的官员去做就足够了。再说,余靖心性恳直,处事以朝廷为重,私心淡薄,不像一些官员那般机心重。所以,赵祯在退朝之后,拿起案上那份余靖写的《乞分司状》又看了一遍。
臣再沥血诚,上干天听。退量烦渎,甘俟诛夷。
伏念臣生于鄙远,素无才识。束发从宦,二纪于兹。遭时见用,遂忝清近。然念臣顷蒙擢在谏垣,累上七章,乞免谏职,出就外任,以便侍养,皆蒙朝廷不赐允许。及至去年得罪,不敢迂路归乡。又缘臣父年渐衰老,不乐远出,寻曾乞移便郡,愿解近职。私诚虽切,未闻报可。臣揆才至薄,负罪则深。上无补于国家,下阙奉于温凊。一身之责,万死何逃?
臣今欲乞落职分司,归乡侍养。伏圣天慈,特赐矜允。
字里行间,赵祯多少感受到余靖内心的无奈与悲凉,不禁轻声感叹。
张茂则这时进来说:“陛下,这是茹孝标交来的一首诗,说是余靖在诗中喊冤,发泄对皇上和朝廷的不满。”
赵祯接过一看,见诗中写道:“一叫一春残,声声万古冤!疏烟明月树,微雨落花村。易堕将干泪,能伤欲断魂。名缰惭自束,为尔忆家园。”
看罢,赵祯哼了一声:“他们是因为一首番语诗没有整死人,心里感到不甘心呀。”赵祯对着《乞分司状》沉思一会,向张茂则招了招手,“既然余靖想回韶州,那就让他回去吧,还是回家好,也好让那些对他穷追不舍的人称心如意。你派人替朕安抚一下他吧。”
张茂则明白当中的含意,点了点头,转身去吩咐梁公公前往吉州传旨。
在入秋之前,梁公公赶到了吉州,他见余靖的官舍虽是宽敞,却似平民百姓的居所,不禁略有伤感,宣旨之后说道:“陛下说,韶州虽山高水远,但最宜养人,余大人可别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。”
余靖闻言,心神领会,待谢恩之后,见周全拿出了赏钱,便对梁公公说:“本官外放到此,累及梁公公路途辛苦,还请梁公公不要见怪。”
梁公公和善一笑:“余大人说哪的话?这可要折煞咱家了,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,咱家这就告辞。”
送走了梁公公,余靖独自站在院子里仰望长空,思绪万千。这次被降为将作少监,分司南京(指北宋的陪都南京应天府,今河南商丘),许居韶州,总算是如愿以偿了。
这分司官介于职事官和致仕官之间,虽然是没有多少实际执掌的闲官,也不一定要到分司地点上任,但可以领取分司俸禄,名列在官员班薄之中。
“回不去了,回不去了。”余靖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。
“靖哥说什么啊?”青青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。
余靖从鼻孔里喷出一声气,扭头望着青青轻轻一笑。
这一日,余靖把衙门里该办的事都办了,周全问:“先生打算什么时候起程?”“当然是越快越好,明天一早就起程,你不是也急着想回家吗?”周全有感触地说:“是啊,人老了,是该回家了。我这就去安排收拾一下。”
余靖听得周全说“人老了”,正想追问,忽闻有人在门外大声地喊:“兄长在家吗?”余靖回头一看,来人竟是王陶,赶紧迎了上前: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我迁任信州别驾,听闻兄长抱恙告假回乡,小弟的公务事不急于一时,愿陪兄长回韶州一趟。”
“你凑什么热闹,我像有病吗?”
“兄长身上的病好了,心里的病还没消呢。其实,远离那些小人也未尚不好。”
“子元,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?”
“小人所为,不说也罢。我与兄长多年不见,一起吃酒叙旧岂不更好?”
“是啊,一晃六年,去日如梦。”余靖强作微笑,拉着王陶的手便往屋里走。
青青得知是余靖的同窗兄弟来访,亲自泡了一壶茶出来招待。王陶虽是头一回见青青,当中的事却也略知一二,心想她铁了心守护在余靖身边不求富贵,的确是个女中豪杰。
待吃过茶,翠莲端上几碟小炒,青青这才为两人斟上酒。余靖道:“青儿,我与子元亲如兄弟,你不妨坐下。”
青青说:“明日就要动身回去,该收拾的东西还得去收拾,你兄弟俩好好多吃几杯。”
王陶起身对青青道:“这些年来多亏有你在兄长身边,实在是功德无量啊。”
青青吃笑着:“什么功德无量?你们这些读书人,说话就是文绉绉的。”
王陶认真地说:“今日之安道兄衣冠楚楚,清新俊逸,大有脱胎换骨之风貌,此乃功德一也。”
余靖指着王陶说:“好你个子元,跑到我家里来吃酒,为的是绕着弯子挖苦我啊。”
“惭愧,惭愧。”王陶拱手道。
青青抿嘴一笑,转身自去检拾行装。
次日清晨,余靖与青青、周全夫妇分别乘坐两辆马车前往码头,王陶独自骑着一匹马。不料出了城门不远,只见数十名百姓跪在道路两旁。
“余大人,你怎么这就要走了?天不长眼啊。”“难得有余贤良这样的好官,吉州不幸,是我们福薄留不住余贤良。”“大恩人,一路平安。”
余靖看着以泪相送的百姓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自问任职吉州一年,政绩无几,有何颜面受此尊敬?于是吩咐车夫加快速度,大声对路旁的百姓道:“余某无德无能,实在愧对你们,大家请回吧。”
随着车夫扬起马鞭“驾”的一声,马车绝尘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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