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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我有病?我有病

2025-06-18 20:26 来源:冷丁网 点击:

我有病?我有病

1

我已经有近一个多月的时间,只能用右手打字。我俨然老家那株被巨雷劈去一边的古树,突兀着伤残之躯,艰难而苦涩的写文字。亲爱的们,你们知道吗?

一个月前,忽然左胸剧痛起来,接下来,我的左手开始麻木,疼痛,直到冰凉,然而血管里仿佛一条条凶猛的蚯蚓在钻来钻去,一阵阵让人目眩的痛楚。

我无法平躺下来,整个身体的经络就像扭结成一团的毛线,只要躺倒,左边几缕神经就即将崩断。连续三天,我只能坐在沙发上眯一会儿眼,完全睡不着觉。

我变得暴躁起来,咬牙切齿诅咒着自己,嘴角歪斜着,头发一根根冲天而起。好几次我举起刀,想把左手砍掉算了。

但一想到没有左手,我怎么办?我要打字,我要开车,我要搂着女人纤细的腰肢跳舞……我有时候还要靠左手打飞机……于是,终是颓然放下了磨得锋利的菜刀。

实在受不了了。

眦着牙,一只手开车,上午到中医院,那个蓄一嘴白胡子的医生拉着我的手臂,仿佛玩弄一个小姐般捏摸一阵后说,办个住院吧,中医治本,做理疗,一个月或两个月应该会缓解些。

我说没时间住院,我现在痛不欲生,白胡子吹起几根须,开了一堆药,活血的,止痛的,胶囊,牛屎丸,一大袋子。

2

想想不对劲,胡里胡涂,连病因都没找到开一堆药。

于是去市一医院,骨科,先做核磁共振,腰椎,胸椎,颈椎。在那阴森的机器甬道里,呆了足足一个钟头。漆黑的空间里,一阵阵可怖的声音震得人心里忐忑不安,不能动弹,痛得汗水淋漓,每一秒钟都在煎熬。假使那是一口棺材,如果不再痛苦,我是愿意就此死去的。

报告出来后,医生转动着桌子上一具人体骨架模型,用鹅毛圆珠笔敲打着,详细解释着我痛苦的原因,我的腰椎间盘左冲右突,有膜囊组织不堪压迫逃逸出来了,颈椎有间隙变窄,应该是压迫了神经……压迫神经真的很可怕,我总担心哪天我小弟弟上的神经压迫了,岂不是也会麻木起来没有知觉?千万别有那一天哦!

我望着那一架枯萎、灰白的骨架,想象着我如果死后,一年不到,肉体腐烂,就成了这样子的灰白骨架,所有红尘风雨,利禄功名,恩怨情爱,化为尘土,不禁彻骨的冷寒。

我一年时间,写了近200万文字,相对生命而言,不过是附在骨架或皮肉上的毛发而已,写得普通的文字,是汗毛,写得精致的文字,是私毛,都已微不足道。

我问医生道:“哎哟,我痛,睡不着,能不能让我睡个觉?”

医生摇头:“没有立竿见影的治疗方式呀,急不得的。”

我说:“那就动手术,马上开刀!哎哟!”

医生说不到那一步。

我说:打封闭针,哎哟。

医生说打哪儿?你是神经痛,难道打到神经上?

我说打杜冷丁,要不给我开一瓶安眠药,哎哟。

医生火了,自顾自在电脑里开了些药,把卡递给我,出去交费,窗口拿药,一个男人哪来那么多啰嗦?哎哟哎哟叫得凶。

哎哟哎哟,活着真他妈痛苦!我夸张地叫着。

旁边一个戴着红毛线帽的矮小老头,露出龅牙,潘长江一样的笑着,拍着坐在椅子上胖得像只熊猫一样的大肚皮摊在膝盖上的老太婆,道:小伙子,你有我痛苦?我每天要背182斤上下四楼哩。那老奶奶气得拎拳头打他肚子,却牵动了疼痛的腰椎,一下裂开嘴惨叫起来。潘长江慌忙帮她揉捏着,说:恶有恶报,这时候了还欺负我?

老奶奶就笑了,望着我同情地说:后生伢儿,别听他们的,痛就哼出来,不哼出来谁晓得你痛不痛?

3

其实,我挺讨厌别人病了哼哼唱唱的,那是一种让人抑郁万分的噪音。常常想,哪有那么痛,无非是演个戏博个同情罢了。

我是在母亲病痛的呻吟声中长大的。

母亲年轻时,在三月刺骨的水田里插秧,在冬季凛冽的湖堤上修水利,染了风寒,每每天气变化,总是痛不欲生。我上学时,经常迟到,大部分是因为要帮母亲请赤脚医生。

母亲那时候每逢阴雨天,早晚都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叫着,房间里尽是风油精的气味或拔火罐的糊味,厕所也上不了,一只木质马桶放在床底下,房间弥漫着一股尿臊味。

我十分讨厌她的哼哼声,仿佛空气中都在颤抖,难受极了。有一次终于爆发了,骂了母亲。

那天,是初冬,母亲又患病了,在床上呻吟着,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药方,十块钱,要我去乡卫生院拣两副中药。那时候我就十岁左右,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,抓了中药回家时,经过一座仅半米宽的石板桥,我为了赶时间没下车,想骑过去,结果,从桥上一头栽下来,浑身被溪水浸得湿透了,冷得哆嗦,那两副草纸包着的中药也被溪水冲走了。我哭着回家了,冲母亲吼出来一声:“你要死就死!别把我搭进去啊!”

母亲当时挣扎着正在衣柜里帮我找换洗衣服,愣了,脸色像熄灭的火焰,顿时变得青灰。

母亲于前年去世了,突发脑梗死的。现在想起来我小时候那一声吼叫,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。

4

没有经历病痛的人,哪里明白呻吟是无法言喻的哀叹啊。

就像现在,我的老婆孩子,根本不把我的病当回事儿,他们依然故我的生活,连关切的问候都不曾有一声。在他们心中,我一直是石头一样坚硬的男人。

我在床上辗转反侧,痛得嘴里咝咝有声,我的女人转过屁股,自顾自睡觉,而且发出嫌恶的哼哼声,虽然不说出来,心里责怪我打扰了她的睡眠。

我在心里怒骂着:老子有病!婆娘!

反正疼痛难耐,上床只是尝试一下能不能累到极致时果然昏睡过去,还是不行,于是起床,到客厅里看电视转移注意力以打发时间,我儿子溜出来,冷冷看一眼,夺过遥控器把声音降到比蚊子还小,嘴里嘟囔着:一点多了呢,爷。

我牙一咬,眼一瞪,悄悄骂着:老子有病!狼崽子!

然而,我知道,那些没有病过的人,根本不知道人病了有多痛苦。

有一回尿结石,我一个人在家,痛得汗如雨下,在地上打滚,打电话给好兄弟喊救命啊救命!来了几个家伙把我背到医院,笑我夸张。

还有一回痛风,踝关节仿佛蛰伏着毒蛇,连一张纸片拂过都钻心的痛,我的女人自顾自出差,说菜在冰箱,自己侍候自己。我气得要离婚,差点哭出来。

那时候,就想要个温柔体贴的情人,和风细雨安慰我,温柔地抚摸我的伤痛,搀扶着我撒尿,喂我吃饭,喂我喝水。但美女们又谁愿意守着一个病恹恹的汉子呢?这是一个矛盾,想也白想。

病好了,就忘了伤疤,在电脑前一呆几个钟,晚上熬夜通宵达旦,大块吃肉,大碗喝酒,开着车在街头呼啸。等待下一场病痛的莅临。

5

于今,我得过的病像阎罗殿的小鬼一样林林总总,有过尿结石,有过腰椎盘突出,颈椎病,眩晕症,痛风病,痔疮,前列腺肥大,脂肪肝,还有,在新疆吃羊肉被骨头崩掉了两粒牙齿,镶的假牙。我总怀疑有一天,这些小鬼会拿一只网子罩住我拉去见阎王。

人到中年,我已经不再羡慕谁谁谁地位多高,财富多大,只羡慕健康的身体和强大的性功能了。悲哀的是,我的好朋友叶子说:这么想着的男人,大抵是老了。

不老又如何?

我二十岁时,晚上总是意淫杨钰莹,总觉得她的嘴巴唱甜蜜蜜的时候,像在亲我某个部位。

现在呢,看见小区门口下米粉的寡妇李菊花,我会盯着她磨盘大的屁股半天,想着拍一巴掌会是什么滋味儿。

活着活着就老了,老着老着就病了。

拿了药,再返医生处,询问我的病应该怎样锻炼身体,是打羽毛球好还是踢足球好,医生透过酱油瓶底的眼镜,看了我的脸,道:人的器官都是有寿命的,譬如我屁股下的这把凳子,年份到了,就少去摇晃些,撑着些,混着些,明白啵?

这时微信显示,有枚风姿绰约的女粉丝约我去玉龙雪山玩一场浪漫的邂逅,我滴下两行浊泪,默默回了三个字。

“我有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