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栖霞寺寂然法师：南京大屠杀救下2.4万平民，被日军折磨2年后离世

栖霞寺寂然法师：南京大屠杀救下2.4万平民，被日军折磨2年后离世

1938年初，中国南京千年古刹栖霞寺内，日本侵略者提着冰冷刺骨的水，一桶一桶地往一位比丘身上浇。

“我知道庙里藏着记者和军人，你瞒不过我的眼睛，赶快说出他们的下落！”

为首的日本人叫山本，正是他在南京的深冬时节，当着所有人的面扒光了和尚的僧衣，往其身上浇冰水的。他肆无忌惮地咆哮着，眼里满是杀戮与罪恶。与所有丑陋的日本侵略者一样，毫无人性的山本，也直接参与了骇人听闻的南京大屠杀。

但眼前这位法号寂然的和尚一言不发，瑟瑟发抖的他双目低垂，面对折磨既不反抗也不辩解。寂然的态度更加激怒了山本，他甚至不顾一切地掏出枪来，威胁寂然再不出声就只有死路一条。

此时，栖霞寺一位叫本昌的师父，发现这个山本竟然是自己的故人。

上寂下然法师

原来，本昌和尚早年间曾东渡日本留学，与山本做过一段时间同窗。他便用日语大声疾呼，希望山本能回头是岸，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。可被军国主义洗脑的山本，早就不是多年前温和的小师弟了，他不耐烦地将本昌和尚推到一边。

“再啰嗦，连你也杀掉！”

本昌只好作罢，他看着几近失去知觉的寂然法师，无奈地闭上了眼睛。不过，顾忌到僧众作为方外之人，山本还是不敢轻易对其下手。在一番僵持后，他给出了三天期限，要求寂然将寺中难民遣散，好随后派人彻底搜查。

“三天之内，将寺中收留的平民全部遣散，不然就烧了你们的庙！”

山本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，栖霞寺的僧众赶紧扶起寂然，找来僧衣将其包裹住。待他稍稍恢复知觉后，寺中的僧人几番请求送走难民，以免惹火烧身。

日寇活埋平民

寂然法师当场拒绝，他不可能再让自己的同胞受苦。

1937年12月13日，国民党军在南京保卫战中彻底失利，沦陷后的南京被日军占领。日方华中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和第6师团师长谷寿夫，策划组织指挥了血腥残暴的“南京大屠杀”。

长达6周的时间内，日寇游荡在南京城内烧杀抢夺，超过30万南京市民丧生，成千上万个家庭支离破碎。好端端的南京人民，在自己的国家竟成了难民，衣食无着、有家难回的他们，只好纷纷涌入千年古刹栖霞寺。

其中，许多军人也混入难民队伍中，以躲避日军的追杀，参谋长廖耀湘也在其内。

日寇自12月6日占领上海后，先是攻入汤山，而后逼近紫金山。廖耀湘率人与之展开殊死搏斗，残暴的日寇竟然使用了毒气弹，我方战士毫无防备死伤惨重。11日，敌人攻入中山陵园后展开大屠杀，被打散的廖耀湘与身边几十名战士退守紫金山山顶。

眼见敌人就要上来，廖耀湘带着战士们从北坡滚下，随即陷入昏迷当中。

抗战名将廖耀湘

所幸他并未伤及要害，休养几日后换上难民的衣服，跟随他们一路步行到了栖霞寺。一路上，他见到的都是被日寇杀戮的中国人的尸体，这凄惨的景象令其发誓复仇。来到栖霞寺后，廖耀湘被正在给难民发放粮食的外国友人认出来了，对方示意他此处不可久留。

“你待在这个地方，会连累这些平民的，我们不能收留你！”

不过，栖霞寺的寂然法师得知消息后，将其偷偷藏在了后山的藏经阁中。栖霞寺僧众共有数百人，他们将平日里储藏的粮食衣物，全部拿出来救济难民，并为他们提供容身之所。很快，闻讯赶来的难民越来越多，最终超过了2.4万人。

栖霞古寺位于栖霞山中峰西麓，历史超过一千五百年，始建于南齐永明二年（484）。南梁时期僧朗到此弘扬《中论》、《百论》和《十二门论》，因此栖霞山成为中国佛教“三论宗”的祖庭，历朝历代都不断扩建重修。

清朝时期乾隆五次下江南，都来到过南京栖霞寺，拨付大量款项扩建庙宇。这座千年古刹，楼阁林立冠绝东南，有超过2000间房屋。

栖霞古寺

正是因为它的规模如此宏大，所以才能容纳超过2.4万名难民，并且为其提供衣食住宿。寂然法师当时并非是住持，而是该寺监寺，但他主张将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接济难民。很快，栖霞寺的粮食就消耗殆尽，僧人们连一日两餐都无法保证。

“日食两餐正是修行精进的增上缘，如今国难当头，即便出家人也应尽到自己的本分，以救济难民为修行的第一要务。”

寂然法师以阿弥陀佛所发下的“四十八大誓愿”勉励僧众，又念念不忘观世音菩萨“寻声救苦”的慈悲情怀。

庙中的粮食吃完了，他就向外界发声寻求支援，为留宿寺中的2.4万多名难民奔走相告。除了粮食之外，药物紧缺也是当务之急，很多难民都被日寇打伤打残，侥幸逃脱才来到栖霞寺。而一些伪装成难民的国民士兵，更是负伤严重，急需药物治疗。

寂然法师不顾自身安危，来到南京城药品仓库购药，却发现它早已被日军炸毁。而在找药途中，他还救下了一名国际友人——被日军追杀的摄影记者苏萍。

南京大屠杀

苏萍和马丁是美国人，他们亲眼目睹了日本侵略者在南京的残暴行径，用手中的摄像机留下了许多珍贵影像。

日本兵注意到了这两个人的行为，派出一些巡逻兵穿街走巷，希望抓到这两个美国记者以销毁罪证。马丁和苏萍在南京举目无亲，他们十分担心自己遇害后，摄影胶片会落入日本人手中，为此他们躲入了国际安全区寻求庇护。

可丧心病狂的日本兵罔顾国际条例，公然跑到安全区抓人，被追捕的两人慌不择路。最终，马丁为了掩护苏萍将胶片送出，惨死在日寇的乱枪之下。逃出生天的苏萍，遇见了收留难民的寂然法师，向他诉说了自己的遭遇。

法师深明大义，毫不犹豫地就将其带到栖霞寺，安排一处隐蔽场所供其住下。

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，日寇很快就接到消息，到栖霞寺搜查廖耀湘和苏萍。寂然法师只得一面将两人藏匿，一面与日寇负责人斡旋，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。

国外记者冒死拍摄的照片

日本兵先后十余次来到栖霞寺搜查，即便在庄严的道场中，他们也丝毫不收敛自己的兽性。

栖霞寺中的难民有老有少，有男有女，日寇专挑年轻漂亮的女子下手，公然奸淫取乐。如若手无寸铁的平民有反抗行为，当即将老弱开膛破肚，以致此庄严佛国成为修罗地狱。寓宿在此的难民人心惶惶，生怕稍有不慎就命丧黄泉。

终于，寺中的青壮年再也无法忍耐，在一次日寇当众奸杀平民时，合力将其杀死。

面对日本部队的问责，寂然法师只能出面斡旋。1909年在镇江受具足戒的他，自出家以来从不打妄语，但这一次却选择违背戒律。看着找上门来的日本兵，他隐瞒了事情的真相，保全中国人的性命。

“那个日本兵是爬上岩洞后坠落，自己不慎摔死的，与其他人无关。”

就这样，寓居在栖霞古寺的2.4万余名难民，才由此逃过一劫。因为投奔至此的人实在太多，栖霞寺早就没有了寺庙的气象，成为了臭秽不可闻的脏乱之地。

2.4万余人住在一座庙里，即便它再大，也无法满足相应的功能。大家的盥洗、便溺、起居等日常事务，都成为困扰寂然法师的大难题。这虽然看起来是小事，但如果不规范起来，用不了多久大家就生活不下去了。

甲级战犯松井石根

难民中不少人身体患有疾病伤痛，药物的供给严重不足，再不注意公共卫生，死亡率只会越来越高。

寂然法师与僧众商议，规划好难民的生活管理。安排人做饭、洗衣、洒扫，同时要让生病的人得到照顾，辟出专门的地区供他们休养。对于一些已经去世的人，寂然法师安排人员快速掩埋处理，如果对方家属同意焚烧就更好不过了。

虽然处在动荡的存亡之秋，但平民的生活仍旧是琐碎的。只有承认这些琐碎的细节，才能被称之为历史，否则就只是编造的演义罢了。一两个人的吃喝拉撒是小事，但2.4万人的吃喝拉撒就是大事，毫无世俗生活经验的寂然法师做出了很多让步。

比如，大殿之内不能见血，可为了安置伤员就需要让步。僧寮中不能止宿女性，紧要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。栖霞寺内保存着许多经书佛像、摩崖石刻，天性好动的孩子翻阅、攀登甚至将其损毁，这些事情也不能深究。

衣食与药物，琐碎与喧嚣，这些本就够僧众忙得焦头烂额了。而日本部队方面的步步紧逼，更是令寂然法师陷入艰难的境地。

乙级战犯谷寿夫

寺中私藏军人与记者，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，眼线遍布南京城的日本人不可能不知晓。只不过碍于外界的舆论压力，他们不敢对僧人大动干戈。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人物，躲避到寺庙就基本安全，这成为了当时南京人心中的共识。

可廖耀湘和苏萍也在这里，日本人认为寂然法师“不守规矩”，责令其立刻将两名“逃犯”交出来。

可廖耀湘是何许人也？他直接参加指挥了“南京保卫战”，为了民族的存亡誓死搏斗过。寺里隐藏身份的军人也是如此，他们都是抵抗日寇的中坚力量，任何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不可能说出他们的下落。

而这位美国女记者苏萍，冒着生命危险记录了日寇的罪证，其同伴也在此过程中英勇牺牲。她身上闪耀着人性的光辉，深刻地体现了国际主义精神。更为重要的一点，苏萍是“南京大屠杀”的见证者，她的存在对于中国人尤其是南京人来说意义非凡。

可是，不将这两个人交出来的话，恐怕奔逃至此的2.4万余名难民要跟着遭殃了。紧要关头，苏萍建议将寺庙改为“难民收容所”，让国际力量介入以避免难民被日寇屠杀。果然，日本人此后不再在寺庙中屠戮百姓，而是一间僧房一间僧房这样搜索。

难民

寂然法师默然不语，任由他们闯入历代祖师金身供奉处，随意搜寻排查。带队的山本见一无所获，只能找来僧人问责，他对主张收容难民的寂然极为厌恶。

众目睽睽之下，山本将寂然的衣服脱光，将一桶又一桶的冰水浇到他身上。在极度的严寒中，瘦弱的法师被折磨得几乎丧命，但他仍旧一言不发。

“给你们三天时间遣散难民，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！”

山本离去后，僧众与寂然商议，建议在三天内遣散难民，否则栖霞古寺可能不保。但这一想法遭到了法师拒绝，他认为日寇已经动怒，难民离开栖霞寺恐怕凶多吉少。而且，南京城内连一粒粮食都见不到，这些人出去以后侥幸不被日寇杀死，也难逃冻饿而死的宿命。

情急之下，寂然向日本大使馆写信，痛诉南京城内日本士兵的残暴行径。可这封信石沉大海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。与山本曾为同窗的本昌师父，只好冒死到日本部队找到山本，希望能够宽限几日。

“寺中的难民数量太多，三日之内实在无法遣散，宽限几日尚可。”

山本原来有些许动摇，可寺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情。驻扎在寺外的一名日本兵醉酒后，将“难民收容所”受国际保护的条例抛之脑后，闯入寺内企图强暴一名未成年少女。寂然法师年迈的大师兄上前阻止，被这名禽兽当场打死。

日本士兵

此举引发难民的集体愤怒，他们将这名士兵打死。日本部队发现少了一名士兵后，来到寺内寻找，却不知尸体早就被寂然等人藏匿至后山。日寇搜寻无果只好作罢，寂然在不久后借口大师兄圆寂，将廖耀湘伪装成送葬难民，使其顺利出城逃至汉口。

而本昌师父则带着美国记者苏萍以及胶片，以出城采购的名义瞒过看守，没想到在城门口被日寇哨兵认出。两人仓皇向着山林中奔走，苏萍在此过程中为掩护本昌师父而牺牲，他带着胶片逃出生天后抵达上海。

本昌在上海找到报社，将苏萍两人拍摄的照片刊登，由此日本方面无法再狡辩。其实，在1938年的1月到5月期间，武汉创刊的《新华日报》也多次以头版头条的方式，揭露了日寇在南京的暴行。

“日寇在我国，竟至以杀人多寡为竞赛，此两日寇，一名向雄，一名野田，相约以谁先杀死一百人为优胜，占南京后，两寇各执血迹殷然刀口已缺之刃，相见于紫金山下中山陵前……名向雄者说，“我已杀死了一百零五人，足下成绩怎样呢”，野田答，“我杀了一百零六个”， 两寇相觑大笑，野田以多杀一人而获胜，然究竟谁先杀满一百人，无从决定，乃在约定，以杀满一百五十人为竞赛。”

这是《新华日报》1月25日以《南京紫金山杀人竞赛为题》，报道了日寇臭名昭著的“百人斩”杀人游戏，其中的细节令人不寒而栗。而恬不知耻的《东京日日新闻》，却以“百人斩超纪录 向井：106——野田：105 两少尉进行延长战”为标题报道，全然没有人性。

在多方媒体报道下，日寇的无耻残暴行径被公之于众，国际舆论给予其相当大的压力。

驻守在南京城内的日寇恼羞成怒，找到寂然法师问责，扬言要用大炮将栖霞古寺夷为平地。清瘦的法师独自站在山门外应对敌人，他双手合十挡住门口的日寇，发誓要保护寺内的难民。

“如果你们要开炮的话，那就先炸死我吧！”

说罢，他一言不发地垂下头，任由对面的山本等人咆哮嘶吼。最终，日本部队考虑到栖霞古寺的影响力，放弃了炮轰的计划。由此，栖霞寺内的2.4万多名难民得以保全性命，而寂然法师给日本大使的《以人类的名义致所有与此相关的人》这篇文章，则被收录在著名的《拉贝日记》中。

在时局和舆论的双重压力下，日寇此后逐渐离开了南京，这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结束。然而，它带给中国人民的屈辱与伤痛却是永远的，这段历史永远不可能被遗忘。

南京国防部军事法庭认定：南京大屠杀遇害同胞超过30万。而远东军事法庭调查举证；留有证据的枪杀案件超过1100起、刺刀刺杀近700起、大小集体屠杀超过300件、刑杀、奸杀各种案件更是层出不穷。

1945年8月15日正午，日本天皇通过广播宣布无条件投降，首相重光葵、陆军参谋长梅津美治郎在9月2日上午9时与东京湾密苏里号甲板上签署投降书。

日本无条件投降

只可惜，栖霞寺寂然法师并未等到这一天。1939年，积劳成疾的他又因惨遭日寇折磨，于10月12日在寺内病发离世。此时距离他收留2.4万余名难民，才刚刚过去2年，而法师的世寿也不过40多岁。

2005年，以此为故事原型的电影《栖霞寺1937》上映，再现了这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。

谨以此文，顶礼膜拜南京栖霞古寺上寂下然法师，娑婆少一圣哲，极乐添一佛子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