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高适《别董大》的豪情与哀愁，两首诗，两段人生

高适《别董大》的豪情与哀愁，两首诗，两段人生

高适的《别董大》，大家都比较熟悉。但是熟悉可能只是其一。我们今天两首结合起来看看这组诗。

其一

千里黄云白日曛，北风吹雁雪纷纷。

莫愁前路无知己，天下谁人不识君？

其二

六翮飘飖私自怜，一离京洛十余年。

丈夫贫贱应未足，今日相逢无酒钱。

千里黄云白日曛，这一句写冬天天气阴郁，千里之广的天空，都被黄色的云朵覆盖，黄云给人一种凄凉和萧瑟感觉。因为黄云在阳光下显得暗黄色，给人一种压抑和沉重的感觉，也暗示了离别时的悲凉氛围。曛，本义是指黄昏时候，或者日落时的余光，在这种凄凉氛围下，让我想起那种木质房子，被烟熏黄的感觉。这里有一种可惜，也是一种对以往的不舍。

第二句，“北风吹雁雪纷纷”，北风呼啸，吹得大雁也步履歪斜，雪花则纷纷而下。大雁一般是秋天离开北方，春天再回北方的，这些大雁在雪花中南迁，是大雁行动迟晚了吗？也可能说明这个时节应该是初冬。

这句还有一种解释董大演奏的曲子是边塞胡音，自带凛冽萧瑟的韵律，高适和曲填诗，自然想到塞外黄沙平地起、飞雪从天降的景象；所以这里的北风之凛冽、落日之余晖，不全然写景，而在于反映人心冷暖，用残酷的情境，表达高适和董大内心的无比沉郁。

我更觉得这种解释更合情理。为什么呢？咱们继续。

莫愁前路无知己，天下谁人不识君？这两句历代公认的豪迈之语，也是我中学时期毕业季经常出现同学录上的句子。

这两句表达了董大的鼓励和信任，认为无论前路如何艰难，你都有知音相伴。不仅表达了对友人的慰藉和鼓励，也展现了诗人积极向上、勇往直前的人生态度。

现在看第二首：

“六翮飘飖私自怜，一离京洛十余年。”大意说自从我们在“京洛”分别之后已有十多年了，这些年来，你我都凭着鸿鹄之志到处飘荡，但终究无人赏识，只好自己尊重自己。

“六翮”指健飞的大鸟翅膀上都有六根翎管，故云“六翮”。西汉韩婴的《韩诗外传》卷中说鸿鹄之所以能一举千里，其关键就在于它拥有“六翮”。而三国祢衡另有《鹦鹉赋》的文章，云：“顾之六翮之残毁，虽奋迅其焉如？”高适这里是将两处意思糅合在一起，寄寓了他深深的怀才不遇之感。

接下去两句写眼前的困境：“丈夫贫贱应未足，今日相逢无酒钱。” 曲子弹结束了，酒喝得差不多了，联系到实际的境遇了。大概说我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的穷困处境，恐怕还要继续下去，今天老朋友相逢连一盅酒钱都拿不出来。可能推测，高适没有钱，高适请客的人，而酒钱还得董大出。

这大概也是高适当时实际情况的描述。《旧唐书》说他当时甚至“以丐自给”，其艰苦可想而知。

这首诗，既写了诗人自己，也写了朋友董庭兰。两个人虽然志向不同，但他们的遭遇却很相似。一个是仕途坎坷，一个是知音难求，都落得穷愁不堪，四处漂流。然而，在这种情况下，两人“相逢”之后又要离别，诗人既有未来展望的祝福，也有对处境的共情。

结合高适这之后的经历，这句“愁前路无知己，天下谁人不识君？”似乎成了他的自证预言了，当然董大也迎来他的时光。

现在说一下这首诗的历史背景。

这首诗的写作时间，根据刘开扬《高适诗集编年笺注》应该是天宝六载。从第二首“一离京洛十余年”这句诗来看，诗人是开元二十三年（735）到长安应试的，不第后离开“京洛”，这样至天宝六载就刚好“十余年”。

天宝六载(747年)，董大已经有50多岁了。高适四十四岁，他有一天突然碰到在长安时的旧交好友董庭兰，心中自然非常高兴。董庭兰与高适均有各自不同的才艺特色，却又均不得志。过去的好友不期而遇，自然感慨万千。

现在再介绍一下这位董大，一般都认为是唐玄宗时代的著名音乐家董庭兰。

董庭兰这个名字感觉有点像女人，其实是男的。古代的男人，因为深受中国文化传统的熏陶，很喜欢用一些有高洁蕴意的香草香花来做名字。兰花一向被赋予了幽清高洁的文化内涵，所以屡屡被古代文人用来自名。

董庭兰是陇西（今甘肃省）人，擅长七弦琴，有宗师气质。高适认识董大的时候，董大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音乐人了，他的成名曲是《胡笳十八拍》。相传董庭兰弹奏《胡笳十八拍》的时候，闻者动容，听者落泪。但那时的董大过得并不如意，虽然有些名气，但没有得到什么贵人的赏识。他觉得自己不比李龟年差，可人家深得唐玄宗赏识。

还好，他得到后来成为宰相的房琯的赏识，成为房琯的门客。公元747年，房琯被贬为宜春郡太守，董庭兰也被迫离开长安，四处游荡。同年冬天，高适在自己的户籍所在地睢阳(商丘市睢阳区)，与董庭兰相会。

因而，高适见到董大的那一刻，高适想起了17年前的洛阳。当时的境况，对高适和董大来说，都很难忘。毕竟落魄往往比欢愉更令人印象深刻。两人离别时，高适写了两首《别董大》诗相赠。

结合董庭兰擅长胡琴背景，也就比较整合吻合“千里黄云白日曛，北风吹雁雪纷纷”这句描写，这不是当时真实环境，应该是董大弹的曲子。董庭兰曲子主要边塞胡音为主。

这时高适还在点落魄的浪游时期。因而有“丈夫贫贱应未足，今日相逢无酒钱”。连喝酒的钱都掏不出来，足见潦倒。即使这样，诗歌里还是充满豪情的“莫愁前路无知己”，既是对朋友的宽慰，一多半也是给自己的激励。

高适一直到九年后才真正发迹，其升迁颇具戏剧性。一年之间，他从八品的掌书记，历经五品的谏议大夫，升为封疆大吏淮南节度使。

在安史之乱这个大背景。安史之乱中死了很多名将，一时朝廷缺人，高适终于迎来了他的机会，被授予淮南节度使，奉命讨伐被刚刚登基的唐肃宗视为反贼的永王李璘。

题外话(平定李璘后，高适顺便将李璘的幕僚、同时也是13年前曾与自己同游梁园的好朋友李白打入了大牢。因而有了著名的《早发白帝城》)。

电影《唐诗三万里》就是以高适写李白。其中开篇就是“千里黄云白日曛，北风吹雁雪纷纷。莫愁前路无知己，天下谁人不识君？”。电影中适当对高适为什么没有营救李白而翻案。

这样结合起来看，这首《别董大》与其说是高适送给董大的，不如说是他送给曾经的自己的。

现在我们再想象一下这样场景。

公元747年，安史之乱爆发的前八年。在睢阳一处小酒馆中，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，这是旅居的高适。只见他端着酒杯，唱着酒令，大有一副不醉不归的样子。在他对面，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，手边放着一把古琴，只默默喝酒，却不说话。这是来自长安的乐师董庭兰。

这首诗还有后续，高适官拜散骑常侍，封了侯爵，死后又被追封为一品大员；而董大，也辗转回到长安，成为一个闻名全国的乐师。两个人的人生，就如《别董大》这首诗一般，一半阴云密布，一半触底反弹，最终天下尽人皆知……